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。
撕裂声的余韵还在冰冷的空间里嗡鸣,散落的贝母盘扣在地面闪烁微弱幽光,像濒死星辰最后的喘息。
白晓晚的视线死死钉在沈煜辰胸前——那片在撕开的洁白真丝衬衫下、如同诅咒般烙印着的暗褐血手印。形状、大小、甚至那凝固褶皱的边缘…冰冷地复刻着她六岁昏黄烛火下,母亲温暖而颤抖的手掌轮廓!是母亲的!是母亲留下的!这片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印记,跨越十八年的时空,如同厉鬼的爪痕,狠狠扣在沈煜辰的心脏之上!
她的呼吸彻底停滞,每一寸血液都被瞬间冻结成冰针,刺穿着她的骨骼、脏腑!那个在隧道幽深处嘶吼的机械化声音,此刻带着金属淬毒的回响在她脑中疯狂震荡——
“她夺走它——就是为了让我在今日——亲手从你这里——毁掉一切!!!”
“她”…是母亲?!不!
母亲嘶哑哽咽的声音在记忆深处咆哮——“替妈妈…藏好它…藏好这半片锁…”——是守护!是拼死的守护!怎会是夺走?!怎会是助凶毁掉?!
巨大的认知碎裂如冰川崩塌,砸得她魂飞天外!意识在混沌的血色与混沌的低吼间疯狂拉扯,额角被撞击的钝痛、右臂骨裂的尖锐痛楚、还有心口那片无声撕裂的伤口,所有痛觉汇成洪流,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堤坝!
就在这思维熔岩爆裂、濒临崩溃的边缘——
那个始终背对着她、沉默立于黑暗深渊之前的男人,终于…极其缓慢地…侧过了脸。
光影切割着轮廓。
冷硬的下颌线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大陆板块边缘,坚硬、破碎、染着亘古的寒霜。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,如同冻结的刀锋。那双眼睛…不再是隧道中燃烧的灭世冰山,而是…宇宙大爆炸后冷却了亿万年、只剩下无尽死寂和绝对零度的…冰封坟场!
空洞。荒芜。仿佛吞下了整条星河的尸体。
但就在那足以埋葬星辰的冰封坟场深处——
一滴水光。
极其微弱。极其渺小。却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点熵增,带着灼穿混沌的滚烫力量,顽强地挣扎在那片冰封深渊的核心!它悬在沈煜辰幽邃如同黑洞的瞳孔边缘,颤抖着,映着白晓晚那双惊骇欲绝、布满血丝的瞳孔!
那不是怒火!不是恨意!
是无法置信的哀恸被时光和冰层反复碾磨后……渗出的……血泪?!
心脏在瞬间被洞穿!白晓晚所有的嘶吼、混乱、挣扎,都被这滴悬于深渊之上的血泪死死钉在原地!窒息!她失去了所有声音!
沈煜辰的目光穿透了光与暗的分野,直直地、如同烧红的钢针刺入了她的眼睛。
他终于彻底转过身!
不再面对那片无尽的虚空黑暗。
身体每一个转动的角度都带着沉重如山的疲惫和被强行撕裂的痛楚。他的动作异常迟缓,仿佛在对抗着时间本身的诅咒和粘稠的血浆,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。撕开的马甲残片和染血的衬衫残骸挂在他身上,随着转身的动作微微晃动,如同披着染血战旗战败的末路君王。
他终于…完完整整地…面对了她。
顶光毫无怜悯地笼罩而下。
他高大的身影在白晓晚面前投下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阴影。白晓晚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冷峻面庞上细微的汗珠,紧贴在鬓角微湿的发丝上。离得如此之近,他身上那股混杂着干雪松木、冰冷金属、消毒水和……一丝极淡、却如同刚被挖掘出来的古老铁锈般的血腥气味,彻底淹没了她!让她窒息!
他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开合,每一次唇齿的细微摩擦仿佛都带着刺破血痂的撕裂感:
“……十八年前……城南……白家……”声音低沉沙哑,如同沙砾在破裂的风箱中滚动摩擦,带着一种几乎要散架的干涩疲惫,“……那场大火……”
轰!!!
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火星,狠狠砸在白晓晚冰封的意识残骸上!城南白家!大火!那是她记忆崩塌的起始!是她噩梦轮回永不醒来的原点!
那场吞噬了她所有幸福温存的大火!母亲最后消失在大火里的剪影!如同地狱烈焰烧毁了整片天空!她以为只有她!只有她背负着那场大火焚尽的血色记忆在深渊中独自爬行!可沈煜辰…他怎么会……?!
“白…玥…晚……”沈煜辰的唇舌极其艰涩地滚动出一个名字。一个带着古老月华般清冷、又被时光厚厚尘埃埋葬的名字——白晓晚记忆深处几乎模糊的本名!尘封十八年的秘密身份!这三个字被他冰冷刻骨的语调念出,带着穿越时光的冰冷尘埃和铁锈般的血腥!
白晓晚全身猛地一颤!这个名字的咒语穿透灵魂,仿佛撕开了记忆最深处那道被她自我催眠后强行缝合的创口!冰种翠镯碎裂的绿色寒芒在脑中一闪而过!
沈煜辰微垂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,像濒死的蝶翼扑打着冰凌。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——那只在黑暗车厢中悬停于胸前、蕴含着可以轻易捏碎她骨骼力量的大手——此刻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、疲惫,和一丝……探寻真相时无法抑制的颤抖!没有去扼她的喉咙,也没有去触碰那片狰狞的血手印伤疤。
那只带着血印烙印的手,微颤着,虚悬在半空,指尖指向她紧贴着冰冷车门的身体右前方不远处的地毯——那是之前被剧烈撞击甩脱、跌落在车舱深处的、属于白晓晚的那只……撕裂了一道长口子、边缘磨损、毫不起眼的深色随身提包!
他的视线穿透了光与暗,死死钉在那个包上!瞳孔如同被地狱业火炙烤的寒冰,最深处的裂纹无声扩大,那片沉痛挣扎的血泪光芒几乎要爆开!低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从灵魂的撕裂处淬炼而出,带着无法宣泄的暴怒和质问:
“你告诉我……那个该死的盒子……”
“……到底是谁……”
“……从大火熄灭的骨灰里……”
“……从我妈……被烧焦的手里……”
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如同濒死者最后的挣扎吸气!那被压抑到极限的巨大痛苦和狂暴的怒火在胸中翻腾、冲撞、试图焚灭一切!他看着白晓晚那双被惊涛骇浪彻底席卷的眼睛,带着一种撕裂时空、从无间地狱深处传来的凄厉和控诉,一字一顿,砸得地动山摇:
“——抠出来的!!!”
抠?!!
大火……母亲的骨灰……烧焦的手……
“嗡——!!!”
白晓晚脑海深处一道无声的狂雷彻底炸开!所有的思维壁垒被撕得粉碎!眼前骤然一片炽烈的血红!!!那场大火不再是模糊的记忆碎片!它烧穿了时间的封印!烈焰呼啸的声音!建筑崩塌的轰鸣!浓烟刺鼻的味道!还有……还有那片大火即将吞噬一切的画面边缘!
她……似乎真的……隐约看到过!
在一片绝望的炽红与浓烟弥漫的角落!一个模糊的、穿着深色连帽衫、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!像个幽灵!俯身在一片冒着青烟、焦黑一片、似乎是人形的残骸边!那只手…一只骨节突出、极其干净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狰狞力量感的手…正狠狠地从那片焦黑残骸死死紧握着某物的指骨间……抠着什么!?
而那焦黑残骸紧握的手指缝隙深处,惊鸿一瞥地露出……一丝丝沉郁内敛的紫黑色光泽?!
是那截紫檀木盒?!!!
还是……
噗——
一大口鲜红的血毫无征兆地从白晓晚口中狂喷而出!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碎了内脏!猩红的血雾瞬间喷溅在雪白洁净的床单和冰冷的固定支架上!浓郁的血腥味骤然压过了冰冷的消毒水和雪松木气息!视野里,沈煜辰胸前那片暗褐色的血手印和她喷出的猩红刺眼交汇!一凝固,一滚烫!过去与此刻的残酷印证!
意识如同坠入血海!身体所有力气瞬间被抽干!她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,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!固定支架拉扯着右臂的剧痛也化为混沌!耳边只剩心脏疯狂泵血的鼓噪和她自己濒死般的浓重喘息!
就在她要彻底坠入无边黑暗之际——
一只冰冷的大手!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她没受伤的左臂!巨大的力量强行阻止了她倒下的趋势!
是沈煜辰!
她涣散迷离的眼睫努力掀开一丝缝隙。
模糊的视野里,沈煜辰那张冰冷如同恶鬼判官的脸近在咫尺!那双深陷在痛苦与暴怒冰狱中的眼睛死死锁住她涣散的瞳孔!他的嘴唇在剧烈开合,似乎在咆哮着什么!但她只能看到他的口型,耳中只有轰鸣的噪音和血液奔涌的狂响!
“……黑龙印……”
“……在……”沈煜辰的口型指向的方向,赫然是她跌落在一旁的那个撕裂的提包!
“……绝不能……”他的口型在剧烈扭曲,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决绝和疯狂的杀意!
白晓晚的视线模糊地投向那个提包……
就在她力竭晕厥前模糊意识的最后一秒,恍惚间,仿佛看到……那个撕裂的提包侧面破口深处…幽暗的夹层衬布之下……隐隐似乎有什么棱角分明的漆黑硬物…一角深紫近黑的木质光泽…在医疗仪器的幽蓝光线下……一闪而逝?!
那幽光…
如同凝固的龙血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