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府
消失这几日,陆氏对言攸颇有微词,刚进府给她行礼,她故作未闻。
老仆妇在一边拱火:“表姑娘啊,这几天去哪里了?”
她知道,这人是想说她在外厮混。
言攸不卑不亢叱声:“老夫人都未开口,你一个仆妇自以为是主子了?”
陆氏无论如何都没理由装聋,再隐忍不发,这女子都要踩到她头上了。
她正欲发难,不料言攸挥退仆妇,上前两步托住陆氏的手,放软了声调。
“我陪着老夫人便是,以免有些污言秽语乱入,让夫人与我之间生出嫌隙。”
论本质,陆氏并非刻薄主母,只是她眼盲,视听有限、行动不便,多依赖着这些下人,以至于这些长舌的家奴说什么她都极容易信了,薛疏不在府时,在她面前都能空口污蔑了。
老仆妇欲言又止,解释尚未脱口,被言攸笑眯眯的模样盯得心惊,唯恐往后被她穿了小鞋。
周围人少了,只听得虫鸣鸟唱。
陆氏心头还存有不满,“你实话说,不在府上这几日去做什么了?”
言攸搀着陆氏落座,细声细气:“家中罹难前是以香料起家的,因想着重操旧业,走了好多间香铺,又去制香厂看了,师兄都知道的,这几日应该也劝过夫人不必担心。”
“你后面是打算开香铺,离开薛家?”
左右都只是搪塞,言攸“嗯”了声,“来投靠师兄给薛府添了不少负担。”
陆氏却突然态度急转,“不着急,你才多大,姑娘家别把自己算得太累了。”
言攸清楚地知道自己每一步要如何走,她不仅不会脱离薛家,还会借着薛家小姐这个身份入宫。
薛疏今日早归,把言攸叫到了书斋。
拖了几日,再留着也不是,他取了宫宴请柬交给她。
“去与不去都随你。”
言攸抚摸着烫金字迹,笑容恬淡:“当然去,为什么不去?”
“你不是不知道人多眼杂,那些认识你的人会怎么传。”
她不在意,多是欢欣。
四年了,她终于带着阿嫽姐的名字留在玉京城,要向屠家的人索命了。
言攸眉梢吊起,状似不解:“如何?说言攸死人还魂了?还是薛师兄和一个死人有奸情,偏要留一个和杀妻凶手一模一样的人在身边?”
薛疏一时凝噎,撑着额角半晌道不出字句。
“师兄你怕么?你的名声岌岌可危。”
薛疏道:“真要论名声,那些陈年旧事、龌龊心肠抖露出来,京中世族的唾沫能淹死某个人。”
言攸不想与他计较那个人是谁。
她呵气如兰又笑若桃李:“我只需要咬死自己是秦嫽,薛师兄可要想想怎么和同僚、和俞繇解释啊。”
薛疏道:“我生母那边,的确有姓秦的亲眷,你的身份不会有问题。”
“也是,师兄这样谨慎的人……”她坐在一旁,一手托腮,一手轻敲桌面,哒哒声响似鼓点击在心上。
薛疏尚在纠结给俞繇补什么样的贺礼,难免想起两年前的血书。
那是他送过最称心的一份礼。
言攸靠近他:“师兄心不在焉,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?”
“没有。”
薛疏摆首不认,言攸带走请柬,走出书房时和一名唯唯诺诺的婢女碰头。
细辛低声请安:“表姑娘好。”
言攸嘱托:“表兄很疲惫了,不必进去搅扰了。”
细辛两手交叠在腹前,一点头然后跟在她后面向栾雨院走去。
“表姑娘,以后就由奴婢贴身伺候你了。”
言攸顿步:“你进薛府几年了?”
“回姑娘,有三四年了。”
她问道:“那就是知道两年前的人彘案?”
细辛埋头回话:“知道。”
“你见过那个凶手吗?”言攸捧起她的脸,和她四目相对。
细辛痴愣愣地摇头:“都是贵人在场,轮不到我们这种小丫鬟去看。”
“你装得一点都不好。”她感受到掌心很微弱的颤动,还有略重的吐气声。
细辛怕她。
细辛肯定是见过血案现场的。
一个杀人犯站在面前,模糊的记忆陡然深刻,脑海中句句都是叫嚣和指认。
细辛身子一沉直直跪下去:“姑娘,奴婢不是有意扯谎的!姑娘别生气!”
言攸有一点难过。
非因那团污水经年难洗,而是人人盲目信任肉眼所见的愚蠢。
“我哪里生气了?”言攸拉她起身,“早听人私下议论,我和那凶手生得极像,可是表兄都留下我了,你们何必要怕我?”
“姑娘,是奴婢们误会了。”细辛深吸口气。
言攸同她强调了两句。
“一是杀人偿命,是天经地义,也是律法有定。”
“二是人死不能复生。”
不仅细辛要记得,玉京城所有人都要记得。
*
四更天,栾雨院有生人闯入。
言攸被敲窗声吵醒,披衣下榻去查看。
推开窗就见一只手伸入,提着一袋叮叮当当的东西,明显是要给她的。
“这是什么?”她没接,探出小半张脸去问。
他说:“是酬金,我要走了。”
有最腥的血气,有最亮的眼眸。
来人是令狐微。
“你去杀人了?”
令狐微点点头:“她们说燕子巢扶弱济贫,一直开支紧张……她们要我扮成角儿去演戏,我不会。但我的酬金很高,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只能偿还一些俗物。”
言攸收了钱袋,继续道:“你说你要走了?”
“嗯。”
令狐微以为这算告别。
夜风将他的声音卷得飘忽不定,言攸未能听清。
他本该回燕子巢把东西交给戏蕊他们,偏偏找上在薛府的她。
言攸担忧令狐微泄露她的身份,扯住他后就绝不松手。
“你怎么找到薛府来的?”
令狐微把一只机关小鸟放下,认真道:“是木鸢,往这个方向找来的。”
“当初问你的事你没有回答。”言攸抓握的力道更大了,像在逼令狐微说真话。
他狐疑:“什么?”
“偃甲术,你懂多少?”
令狐微沉吟片刻:“会做一些机关,但是偃甲人最难,教我的人没把我教会。”
言攸莞尔道:“我忽然觉得,你不像是刺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