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病重(1 / 1)

窗外的雨,在黎明前终于停了。

空气里弥漫着被雨水浸泡过的、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浓重气息,湿冷黏腻,钻进鼻腔,带着挥之不去的窒息感。

宿舍里,那声摔门的巨响早已消散,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,像垂死者的喘息。

电脑屏幕的蓝光依旧幽幽亮着,映着李想沉静得如同石雕的侧脸,也映着桌角那枚冰冷的金属簧片。

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。

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,掌心被簧片尖锐边缘硌出的月牙形红痕清晰可见,甚至微微凹陷下去,带着一丝麻木的刺痛。

琉璃般的眼珠低垂,凝视着那片伤痕,也凝视着屏幕文档上那行刺眼的标题——“未来之星”科技创新大赛报名表。

指尖在冰冷的触控板上移动。光标停在“项目名称”一栏。

闪烁的光标,像一个无声的叩问。

他沉默着,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一种浑浊的铅灰。

宿舍楼里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,脚步声、水声、模糊的交谈声,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。

然后,他动了。

指尖落下。敲击键盘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、干脆。

【项目名称:深空引力透镜自适应校准系统】

【参赛人:李想(晋城国际高中)】

没有团队,没有指导老师,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,像一颗被抛入无垠深空的、拒绝轨道的陨石。

填完所有冰冷的信息框,上传早已准备好的技术方案摘要和核心结构图。

最后,光标悬停在那个鲜红的【提交】按钮上。

屏幕的蓝光在他琉璃般的眼珠里跳跃,那片深不见底的寂静之下,仿佛有极其汹涌的暗流在无声地冲撞冰层。

徐教授沉重的惋惜,纪晚风撕裂般的质问,江意映心碎嘶吼的“混蛋”……这些声音碎片,如同高速旋转的星尘碎片,在他意识的深空里疯狂撞击,试图撕裂那层坚冰。

指尖悬停,空气凝滞。

最终,那根修长、骨节分明的手指,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,重重地按了下去。

【提交成功!】

屏幕上跳出的绿色提示框,像一个冰冷的句号。

李想合上笔记本电脑,屏幕熄灭的瞬间,宿舍彻底陷入昏暗。

只有窗外逐渐亮起的、灰白的天光,勾勒着他沉默的轮廓。他站起身,没有再看那枚冰冷的簧片一眼,走到窗边。

楼下,湿漉漉的校园小径上,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,身影模糊,如同移动的剪影。

远处那片盛极而衰的樱林,在雨后的湿气中,粉白的花瓣零落一地,沾满泥泞,像一场盛大葬礼的遗迹。

他拉上厚重的窗帘,将那片灰白的光和凋零的樱彻底隔绝,房间重归黑暗。

他躺回床上,拉过被子,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,像一个疲惫的旅人,退回到绝对黑暗与寂静的茧房。

只有掌心那道细微的、持续的刺痛感,如同来自遥远星系的微弱信号,提醒着他那个被他亲手撕裂、又被他彻底抛在身后的白昼。

…………

卑阳的夜,没有晋城那种被霓虹晕染的虚假光晕。

黑暗是纯粹的,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,只有零星的灯火,如同被遗忘在荒野的萤火,在起伏的山坳间明明灭灭。

风掠过屋后那片老槐树巨大的树冠,发出连绵不绝的、如同海浪般的沙沙声。

林婕妤躺在里屋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,薄薄的棉被挡不住秋末的寒意,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。

奶奶压抑的、带着痰鸣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隔壁传来,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砂纸在摩擦腐朽的木头,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,敲打着耳膜,也敲打着紧绷的神经。

她睁着眼,望着低矮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,深秋般平静的眼眸里,没有任何睡意,只有一片被疲惫浸透的、深不见底的沉寂。

白天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闪回:

镇上诊所医生欲言又止的叹息,药费单上那个刺眼的、让她指尖发凉的数字;

杂货店老板娘挑剔的目光和克扣斤两的秤砣;

厨房角落,罐头瓶煤油灯下,被漏雨洇湿模糊的试题和《天体物理图解》上少年清瘦锋利的铅笔批注……

那些批注,像冰冷的星辰坐标,标注着一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、遥远而有序的宇宙。

而她,深陷在这片被黑暗、病痛和贫穷包裹的泥沼里,挣扎着,喘息着,连仰望都成为一种奢侈的负担。

奶奶的咳嗽声陡然加剧,变成一阵撕心裂肺的、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痉挛。

林婕妤猛地坐起身,动作快得像受惊的鹿,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几步冲进隔壁房间。

昏黄的灯泡下,奶奶枯槁的身体蜷缩在旧棉絮里,剧烈地颤抖着,蜡黄的脸上因为缺氧泛着可怕的青紫色,浑浊的眼睛痛苦地圆睁着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声响。

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,死死抓着胸前单薄的衣襟,指节扭曲变形。

“奶奶!”

林婕妤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
她扑到床边,熟练地扶起奶奶僵硬的身体,让她靠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,另一只手用力地、有节奏地拍抚着她瘦骨嶙峋的背脊。

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那凸起的、硌人的脊椎骨,感受到奶奶身体剧烈的震颤和喉咙深处那令人窒息的阻塞感。

拍抚似乎起了一点微弱的作用,那阵骇人的痉挛终于稍稍平复,奶奶喉咙里的“嗬嗬”声减弱,变成细碎而痛苦的喘息。

她无力地靠在林婕妤怀里,身体软得像一滩泥,冷汗浸透了稀疏花白的鬓角。

她的目光微微略动,断断续续的说着:

“婕妤啊……,别……恨想想……”

林婕妤维持着这个姿势,一动不动,奶奶枯瘦的身体靠着她,轻得几乎没有重量,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,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
深秋般平静的眼眸低垂,看着奶奶微微起伏的胸口,看着枕在自己肩上那张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。

一种巨大的、冰冷的绝望,像漆黑的潮水,无声地漫上来,淹没了脚踝,膝盖,胸口……直至没顶。

她缓缓抬起眼,望向窗外。浓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,没有星光。

只有老槐树巨大的、如同鬼魅般的轮廓,在风中摇晃,发出连绵不绝的叹息。

那叹息,仿佛来自大地深处,来自这片被遗忘的、贫瘠而绝望的土地。

她维持着这个姿势,像一尊沉默的、守护着腐朽灯塔的石像。

时间在黑暗和压抑的喘息中缓慢爬行,不知过了多久,奶奶的呼吸终于变得相对平稳,陷入一种药物和疲惫共同作用的昏睡。

林婕妤极其缓慢地、小心翼翼地松开手,将奶奶放平,掖好被角,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。

她直起身,背脊僵硬得发酸,走到外间,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。

她没有回里屋,鬼使神差地,她走到厨房角落,摸索着点燃了那个罐头瓶煤油灯。

豆大的火苗跳跃起来,在油腻的墙壁上投下她放大了数倍的、摇曳的、孤寂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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