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家小院·灶房内外
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锅底，映得诸葛明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。黎曼在捣药，陆小寒笨拙地帮她分拣草药，虎子蹲在门口啃着个烤红薯，林宁在灶台边熬着一锅杂粮粥，香气混着药香弥漫。萧玉儿坐在小马扎上，望着跳跃的火光出神，逃亡的惊惶虽在，但几日安稳下来，眉宇间那份贵气下的天真被一种沉重的茫然取代。
诸葛明慢悠悠地呷了口粗茶，放下豁口的陶碗，目光扫过众人，仿佛闲聊般开口：“这京城的天啊，算是彻底换了。龙椅上坐着个奶娃娃，龙椅后面站着个摄政王。江南盐路断着，河西烽烟烧着，运河里流的怕是血比水多。这乱局，总要有个尽头。老头子我闲来无事，倒想问问诸位，若是风波平息，乾坤重定，你们觉着，该谁坐上那把龙椅才妥当？”
这问题来得突兀，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。灶房里除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黎曼捣药的笃笃声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。
陆小寒最先打破沉默，他放下手中的草药，带着盐帮血仇烙印下的执拗：“秦王萧宇！”他声音不高，却斩钉截铁。“萧宇行事，至少还有底线。他若真谋反，那也是被逼到绝路，为了自保，更为了铲除睿王这等国贼！总比那藏头露尾、为了坐稳江山不惜牺牲千里河山百姓的太子强！”他指的是韩通按兵不动，坐视玉门关失守。
“哦？这些你都知道？看来你也不傻嘛。”黎曼默默的说了一句。“不过那可是你义兄呢？他要当皇帝，你大小也得是个王爷呢！”
“富贵于我如浮云耳，”陆小寒突然嬉皮笑脸地说，“不过我要真成了王爷，你就是王妃了。”
“屁！谁稀罕！”黎曼啐了一口，“谁坐那把椅子，我不关心。我只关心他能不能让运河重新通船，让京城的粮铺有米，盐罐有盐，让田里的农夫安心耕种，让生病的人有药可医。秦王也好，太子也罢，或是那五岁的娃娃，谁能做到，谁便是好皇帝。”
“看看这家国情怀，看看这视王妃如粪土的精神。”陆小寒害怕黎曼打他，特意撤远了些说。
“晚上这二两黄连你是少不了了。”黎曼说的凶狠，眼里却充满笑意。
萧玉儿身体微微颤抖，眼圈瞬间红了：“谁坐都好！只要不是我父王！他……他为了那个位置，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当成政治祭！‘永安公主’？呵，那是锁住我的金枷玉锁！宇哥哥若真能成事，也比父王好！至少……至少他不会毒杀待他如父的恩师！”王符之死，是她心中另一根刺。她的话语混乱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巨大痛苦和对萧宇复杂的情感。
“我？”虎子挠了挠头，把最后一口红薯咽下去，憨厚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，“我不懂这些大道理。我就觉得，当皇帝嘛，甭管姓啥叫啥，能少收点粮，别动不动就打仗拉壮丁，让俺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安安稳稳地种地、娶媳妇、生娃，过年能吃上顿肉，那就是好皇帝！啥雄才大略、文治武功，我看不着，也不想看。”他的话最接地气，道出了最底层百姓最卑微也最实在的期盼，言语间也把某些人彻底排除了。
林宁搅动着锅里的粥，火光映着她沉静的脸。她沉默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：“或许……是太子萧彻。”此言一出，连诸葛明都多看了她一眼。“我爹常说，江湖是江湖，朝廷是朝廷。但朝廷不稳，江湖必乱。太子隐忍多年，布局深远。河西按兵不动，看似冷酷，却保住了边军主力，未伤元气。他能在睿王的眼皮底下藏这么久，这份心机城府，非常人可及。乱世之中，或许正需要这样一位心思缜密、手段果决的君主来拨乱反正。至于他是否仁厚……帝王心术，本就难测。能终结乱局，恢复秩序，便是功绩。”她站在暗河大小姐的角度，更看重的是稳定和秩序的力量。
诸葛明听着众人各异甚至相悖的答案，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，捻着几根稀疏的胡子，慢悠悠地道：“秦王有担当，然行事刚烈，易折；太子有谋略，然心思过深，难测；睿王……呵呵，权欲熏心，根基已朽；幼主……不过是傀儡。各有长短，皆是人心所向，亦是时势造弄。这‘谁当皇帝’的答案，怕是要等这血火尘埃落定，由老天爷和天下人的脚来投了。”他既不褒贬，也不站队，只是将每个人的观点串联起来，点出其中矛盾与可能，留下无尽的思考空间。他那句“由老天爷和天下人的脚来投”，更是道尽了历史选择的偶然与必然。
“我看不然，刚烈可靠诤臣，难测却是满满的帝王制衡之术，然术终为术，非为道，治国应明大义、走正道，深明民水君舟之理方为明君，至于边防，以军备驻长城，倒不如以民心为长城，保军队而失人心，此为小人之术，非君子之道也。”陆小寒此话一出，令诸葛明一怔，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陆小寒倒是个皇帝的不错人选。
“呦，你还懂这个，我还以为你只会相面呢！”黎曼自从陆小寒和她表白之后，说话又有了些在多兰时候的风格。
陆小寒笑嘻嘻的蹲到黎曼面前：“啊呀，我看你这今天印堂发黑，要不咱俩找个地方，我给你破一破？”然后就感觉黎曼的手掌甩到了自己脸上：“这么多人呢，猥琐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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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在黑暗中奔流不息，发出沉闷的轰鸣。狄云臂上的伤口已被白燕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仔细包扎好，虽仍隐隐作痛，但已无大碍。五人围坐在一处相对干燥的石台上，借着苏英点燃的微弱牛油烛光。
林老鬼听完狄云、苏英、白燕、沈翊四人你一言我一语，将京城剧变、江南盐乱、边关烽烟以及他们被阴九烛等人软禁后暗河总坛的现状一一禀明。
当听到“万马帮使者拓跋烈仍在总坛，阴九烛与其勾结，欲联手虎吞中原”时，林老鬼那双深陷的眼窝中，爆射出骇人的寒芒！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让他枯槁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。
“好！好一个万马帮！”林老鬼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，“数月前，那拓跋宏便曾遣密使来见老夫！许以河西之地共享，金银珠宝无数，要我暗河为其入主中原充当耳目爪牙，扰乱后方！”
他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岩石上，碎石簌簌落下，指关节瞬间渗出血丝，却浑然不觉：“老夫当时便严词拒绝！我虽非什么正人君子，暗河行事也常在灰色之间，但祖宗是汉人！根在中原！岂能与豺狼为伍，引胡虏践踏我祖宗基业，屠戮我同族百姓？暗河纵是盗匪，亦有盗匪的脊梁！这等卖国求荣、裂土引狼之事，老夫宁死不为！”
他的目光扫过四个徒弟：“阴九烛这狼心狗肺的东西！定是探知了老夫拒绝万马帮之事，觉得有机可乘！这才竟敢勾结外敌，行此囚主篡逆、背祖叛国的大逆之举！更将暗河百年基业，拱手送与胡虏做那晋身之阶！此獠不除，天理难容！”
狄云四人听得心潮澎湃，既为师父当初的凛然大义所感，更为阴九烛的无耻叛国而怒。他们终于明白了师父被囚禁的根本原因——非仅为权力，更是因为不肯同流合污！
林老鬼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怒火：“你们救为师出来，不仅救了我这老骨头，更救了暗河的魂！如今局势，阴九烛一党必须清除！万马帮的野心必须挫败！这不仅是为了暗河，更是为了这天下苍生，免遭胡骑蹂躏！”
“师父，如今总坛被阴九烛及其党羽控制，万马帮使者还在，我们人手不足，硬闯胜算渺茫。”狄云冷静分析，臂上的伤让他更显沉稳。
“硬闯？那是下下策。”林老鬼眼中闪烁着洞悉人性的寒光，“阴九烛勾结万马帮，所求无非是借助外力巩固权位，万马帮则想利用暗河遍布中原的耳目和阴九烛的势力作为内应，减少入主中原的阻力。这联盟，看似强大，实则各怀鬼胎，根基脆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