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心(1 / 1)

攻玉卸了力气,躺在榻间,目光飘渺,最后定定的望向雕花窗外。

薄纸掩着窗户,白茫茫的一片。

长安凛冬一如既往,刺的骨头都隐隐做痛,霜雪齐飞,落在大地。

然而,攻玉却没有一刻,比如今更冷。

熟悉的影子又一次掠过眼前,是父母,是兄长,是年少时的三皇子。

最后,她又想到了杨晚玲。

那枚耳玦早已在她刚进宫时,一把丢入了深井里,估摸着它应当随着井水飘远,出了皇宫,出了长安。

一滴泪陡然落下。

圆滚滚的泪珠是滚烫的,烫到沾湿的软枕都泛起一股热潮。

攻玉想,难道自己真的要在深宫中徘徊一生,与三宫六院无数嫔妃侍奉同一个男人么?

可一生何其冗长,受尽折磨,何苦呢。

三年,自皇帝登基的那一刻起,她便一直陷在一个挣不开的圈里,左右离不了,脱不掉。

但这个梦让攻玉想到了曾经的自己,她突兀的在脑中补上了那句杨晚玲送给她的诗。

他说,宁可枝头抱香死。

攻玉捻了眼角的泪珠,心中有了思量。

既如此,那便逃罢,

她果然还是柳攻玉。

*

贵妃已是大好了。

宫中上下无一不在传。

永和宫,秋冬雪月,千里一色。*

女子着了一身锦缎竖领对襟长衫,披团花绣云肩,秀目微垂,以梅花钿,簪钗等固着乌发,正静静吹着盏中碧螺春茶。

听见宫女急匆匆的进来,她身旁的嬷嬷替她斥了一声:“怎么做事的,没规矩!”

宫女闻言大惊失色的跪地磕了好几个头。

淑妃将茶盏置在花木小几上,支颌问:“什么事?”

“贵妃娘娘醒了。”

她的一双美目乍然睁开,“什么?”

宫女便颤着嗓子哆哆嗦嗦的又复述了一遍。

“啪”的一声,茶盏被打翻在地,水花四溅,瓷盏亦是四分五裂的躺在地面。

淑妃的面色铁青,冷笑:“醒的可真是时候。”

前些天里,趁着攻玉昏迷的空档,她可是在皇帝跟前献了好些殷勤,还未等皇帝临幸她一二,攻玉便醒了。

攻玉在宫中嫌少露面,偶尔几次也皆以薄纱覆面,只露出一双杏眼来。

因此,她在后宫诸位“姊妹”心底,一向是视为眼中钉,肉中刺的人。

她只思衬了片刻,便招手吩咐道:“去皇后宫里。”

那嬷嬷自然应是,余光扫了一眼宫女,她低声道:“娘娘,这......”

淑妃哼了一声,披上披风,用她那足以浸出蜜的甜腻嗓音道:“拖出去罢。”

*

不过几日,攻玉便收到了皇后邀她去坤宁宫小坐的意思。

虽说皇后关心嫔妃算是理所应当,但攻玉还是极为疑惑。

自己入宫的时候也不算短了,除却皇帝特免了她一切请安,宴会外,皇后与她只在上回杨邵瑜回长安时有过些交集,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有人出来权当好人了?

攻玉的确是不太乐意去,但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,思虑二三答应了下来。

坤宁宫与昭明殿不算远,攻玉乘了轿辇不过一会儿便至了宫门处,她在外头抬起眼隔着纱打量了片刻,御匾金瓦,红墙枯枝。

太监迈着小碎步同她请安:“贵妃娘娘,请。”

攻玉不愿再摆弄自己的脸,索性直接披了斗笠,微不可见点了点头,迈步而进。

博山炉里轻烟徐徐,殿中铺满厚毯,踩下去宛似踩进棉花里,又软又腻。

皇后指尖正一颗颗捏着沉香串珠,木色一路垂直膝头,她衣裳很素,凑近了闻还能闻到身上的燃香味。

她听到动静抬起眼,笑吟吟道:“你来了。”

攻玉朝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,“给皇后娘娘请安。”

皇后摆摆手将她的礼免了,吩咐下人赐座上些茶点,攻玉也样样道谢。

宫女端上来使缠枝纹曲口点心碟装着的糕点,还有两盏凤团雀舌牙茶,她象征性的抿了一口,馥郁的气味儿便充斥了整个唇腔。

皇后亦不紧不慢的灌了口茶,道:“这些个点心都是些新制的样式,妹妹尝尝看。”

说罢,攻玉又不明就里的捻起一块儿。

玫瑰搽穰卷儿还泛着些热气,丝丝缕缕的花甜浸润着,她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吞了,笑道:“手艺真好。”

皇后见状吩咐道,“给贵妃宫里送去些。”

攻玉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便一声不吭的静坐着。

皇后又与她动啦洗车天南地北聊了些有的没的,这才轻咳了一声,喝了口茶,用帕子擦了擦唇角。

攻玉一瞧,心下有些了然,这是该说正事儿了。

“妹妹,前些日子你昏迷许久,倒叫本宫好生担心,日日于佛前祈福,好在你如此一遭,身子却康健不少。”

攻玉受宠若惊道,“多谢皇后娘娘关怀,臣妾不胜感激。”

说完,她低下眼,心里疑云更重。

皇后语气徐徐,不急不缓:“陛下如今接近而立,膝下却无子,妹妹虽深受宠爱,却也要替陛下分忧一二。”

攻玉点头:“这是自然。”

“后宫姊妹们或多或少于你有些闲话,虽本宫知晓妹妹本性良善,但开枝散叶乃是头等大事。”

话说到这份上,攻玉还有什么不知晓的。

这在她眼底可是天大的好事儿,可惜却不能表露出来,只得勉强摁住笑意,在皇后看起来,倒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了。

“臣妾晓得了,回去便劝告陛下,雨露均沾。”

皇后十分满意她的通情达理,点了点头,停下手上盘着珠串的动作,拍了拍她的手:“好妹妹,本宫没有看错你。”

攻玉也笑,弯起的唇角里含了十成十的真心实意,她道:“娘娘言重,六宫本为一体,自是当为陛下排忧解难。”

还未等皇后再说些什么,一道意外的,却让两人都熟悉至极的声音便传来了。

“聊的什么?”

宫中分明温暖如春日,攻玉身上还披着白狐绒裘,裹得严严实实的,却无端感到一阵寒凉,激的自己有些隐隐作痛起来。

攻玉额角侧的穴处一跳一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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